2014年1月21日,北京友誼醫院。血栓複發的鄭艷良躺在病床上,等待身體檢測以及相應的治療。稍微動一下臀部,血栓處便痛得他面部抽搐。新京報記者 尹亞飛 攝
  “回不去了。”
  1月21日早上8點多,北京友誼醫院外科樓7層的病房裡,鄭艷良看見我的第一句話是這麼說的。
  重見鄭艷良比我預計的要早一天。
  頭幾天我還在給他打電話,約好我1月22日出發,趁著小年將至,到這個媒體評選出的“2013年中國十大小人物”的家裡做個新聞人物回訪,看看他是怎麼過年的。
  未承想,血栓複發的鄭艷良又陷入危機,當地束手無策,他連夜被送到北京求醫。
  聽到他說“回不去了”,我驀然有種說不清的滋味。
  去年,當他患病後斷然鋸腿在家等死的時候,村民扔給他一張報紙,戲謔讓他打媒體電話向社會求助,不料一石激起千層浪,舉國關註之下,政府為他免費治病,他還獲得數十萬捐款。可就當他慶幸自己得救了時,命運再次將他重創。
  從絕望到看見希望,再到絕望,我不想勸鄭艷良人生無常,也不想把他的遭遇歸結為宿命,但命運實在是讓這個河北漢子趔趄在死生邊緣,進退維谷。
  他躺在病床上,我坐在病床前,兩人沉默了足足一分多鐘,他才說了第二句話,“我還是得回家等死。”
  關註意味著轉變
  苦主們羡慕鄭艷良那個黑皮筆記本,那上面記了上百家媒體的電話,他們求他幫忙聯繫記者,讓他們的生活也來個峰迴路轉。
  這是新聞當事人和媒體人共同的悲哀。
  2013年10月,我去保定報道這個河北硬漢的鋸腿壯舉,舉國關註下,鄭艷良所在的保定市清苑縣聯繫保定市第二醫院宣佈為這個農民免費治療,他的臉上經常浮現得救後的笑意。
  從病中等死到鋸腿自救,從免費治療到獲得全國各地的30多萬元捐款,雖然廟堂和江湖都還在熱議中國醫保的短腿困局,但好歹他的鋸腿之悲似乎能從這些相對完美的結局中得到舒緩。
  這年的11月,鄭艷良術後返家,之後兩個多月,他經常打電話給我,說老有十里八鄉的村民慕名來訪,今天是村裡的地被賤賣,明天是誰的工資拿不回來了,苦主們羡慕鄭艷良那個黑皮筆記本,那上面記了上百家媒體的電話,他們求他幫忙聯繫記者,讓他們的生活也來個峰迴路轉。
  他一個接一個給記者打電話訴說苦主們的困難,請記者一定幫忙,“我現在好過了,他們這些人日子可難過咧。”
  無論他是出於虛榮心也好,好心也罷,終歸他沒有像以前自己鋸腿那會兒,無人關註以致“自力更生”。
  我想那會兒的鄭艷良儼然是替苦主們維權的鬥士。
  你不得不承認的現實是,在中國,得到公眾視線關註,往往意味著事情會有轉機。
  他想活
  他偷偷對我說,醫生未必肯對我說實話,你幫我去問問醫生,剩下的這些錢,這病究竟能不能根治,治不了,我回家去啊,餘下錢,還有老婆孩子,省得到時候人財兩空。
  但只是轉機又能怎樣?
  鄭艷良頭一次回家等死那會兒,他的妻子當著他的面為他準備壽衣。只是因為無錢治病。
  他這次血栓複發,三十五六萬元的捐款因為數次看病已經花去了近10萬元,剩下的這二十多萬,疼得“像被大雨澆過一樣”出汗的鄭艷良厲聲質問妻子,還有這些捐款,你咋不給我治病。
  他想活。
  妻子痛哭流涕,又急又氣,其實那個農村婦女也被他的病折磨得筋疲力盡,她一邊跟鄭艷良說,這些錢,都給你治病,直到治好,我一分都不要你的。
  轉過臉,把臉哭花的妻子對我說,我真絕望了,我老覺得這點錢來北京看病是根本不夠啊,我們該怎麼辦?
  保定的醫院已經給他免費治過一次了,北京對他們而言是個太大的地方,再碰上有醫院願意免費治病的好運氣,他們連想都不敢想。
  鄭艷良其實是“色厲內荏”,他質問妻子不給他花錢治病,但妻子到北京的大街上給他買了個煎餅當午飯,花了7塊錢,他反反覆復叨叨了好幾次,“這也太貴了,我們保定才4塊錢。”
  妻子不在的時候,他偷偷對我說,醫生未必肯對我說實話,你幫我去問問醫生,剩下的這些錢,這病究竟能不能根治,治不了,我回家去啊,餘下錢,還有老婆孩子,省得到時候人財兩空。
  還是錢。
  說到底,是他覺得攤上的這件事,他自己已無力化解。
  他得聽天由命。
  鄭艷良是個例嗎?
  一名官員私下對記者表示,農村大病卻沒錢醫治的人數太多,在醫保提供幫助有限的情況下,像鄭艷良這樣的情況,解決他的問題還是得依靠社會力量捐助。
  我總想,如果一個人患病只能等死,那畢竟不是個事兒,而避免這種狀況發生,則是一個國家的醫保制度該乾的事兒。
  我想到去年10月在鄭艷良的家所在的保定市清苑縣採訪時,一名官員私下對記者表示,農村大病卻沒錢醫治的人數太多,在醫保提供幫助有限的情況下,像鄭艷良這樣的情況,媒體報道使他引發關註,解決他的問題還是得依靠社會力量捐助。
  他的言下之意是,這是個偶發個例,個例只能特殊解決,但我只能承認鄭艷良鋸腿是個偶發個例,我曾實地探訪過鄭艷良所在的村莊,只在那個村子的一角,我就找到3戶因病苦挨時光的村民。
  不能每個“鄭艷良”都要媒體關註吧?也不能每個“鄭艷良”都要社會力量捐助吧?
  我想鄭艷良事件已經具備足夠的樣本意義,媒體關註和社會救助只能緩解一時之急,註定無法根治癰疽之疾。
  □張永生(新京報社會新聞部記者,發表《鋸腿等死者鄭艷良的醫保與依靠》、《自鋸右腿者鄭艷良重陷血栓危機》等系列報道)  (原標題:鋸腿者鄭艷良:當希望再次被重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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